叶利钦求见邓小平
1992年12月，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第一次访华，我担任中国政府陪同团团长，代表杨尚昆主席到机场迎接他。
汽车离开机场以后，叶利钦不断四处张望。直到车队到了酒仙桥，两边出现摩托车护卫队时，他好像才安定下来，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说是酒仙桥，从这里开始进入北京市市区，中国的迎宾仪仗队从这里开始护送车队。这件事使我感觉到叶利钦非常重视排场，重视礼宾待遇。这也可能是俄罗斯的外交风格。1994年，我随同江泽民主席访问俄罗斯，两国元首在克里姆林宫乔治大厅正式会见。叶利钦让我们先登上两三层楼高的乔治大厅，叶利钦在大厅的另一头等着我们，我们走过去，他走过来，在大厅的中央会见。整个过程给人的感觉，是俄国人有点居高临下的味道。这套礼宾方式不知是不是从沙皇俄国沿袭下来的？在各国礼宾规格中，我还没有见过有第二个国家是这种元首会见的方式。
外交部部长钱其琛说了叶利钦的要求。钱其琛说，俄罗斯外长也跟我讲了。当天晚上，杨尚昆在人民大会堂宴请叶利钦，宴会开始以前，大家都还没进宴会厅的时候，叶利钦把杨尚昆拉到一边，说他想见邓小平，表达对邓小平的敬意，几分钟就可以。杨尚昆也没有答应他，和我回答的一样。最终叶利钦没有见到邓小平。
喜欢吃“佛跳墙”
第二天，江泽民总书记在钓鱼台宴请叶利钦。叶利钦对“佛跳墙”这道菜赞不绝口。江泽民对他说：你要去深圳，我告诉深圳给你准备“佛跳墙”，比这味道还好。江泽民让我交代下去，我即要外交部礼宾司通知深圳市做准备。
叶利钦在我的陪同下参观长城和故宫。他是学建筑的，对参观兴致很高。他在参观长城的时候，注意长城的砖与砖之间的粘合材料，问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经历过这么长的时间还有这么好的粘合效果？我讲听专家说是由糯米、桐油和石灰调和在一起制成的一种很强的粘合剂。在参观故宫的时候，他又问起有关故宫的建筑设计、使用材料等。这真应了中国的一句老话———三句话不离本行。
第三天一早，叶利钦的顾问对我讲，总统因为家里有事，不去深圳了。我说：去深圳的活动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吗？我们已经作了准备。他仍然说家里有事。这样我就不好说什么了。过了一会，吃了早饭，叶利钦过来和我打招呼。我问他休息得如何，他说休息得很好，接着主动对我说家里有事，深圳不去了。我说深圳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窗口和试验地，有一些新东西值得一看，大家都很欢迎你去。接着，叶利钦主动对我说：家里闹“地震”了，有人要搞政变，我得赶紧回去。后来听说，是他身边的有些人，不希望他看中国改革开放的成就和经验，就借了一则国内反映，从中作梗，改变了他的访问行程。
卡斯特罗凝视天安门
在拉丁美洲，在全世界，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卡斯特罗是英雄人物。1995年11月29日，卡斯特罗首次踏上中国国土，对中国进行正式国事访问。原定访问时间是一个礼拜，后来因为时间不够，加了1天，总共为期8天。中央指定我为陪同团团长，我愉快地接受了任务，全程陪同卡斯特罗访问北京、西安、上海、深圳和广州。
11月29日下午约4点，卡斯特罗乘坐的专机抵达首都机场。我迎上前去，代表江泽民主席、李鹏总理欢迎他来中国访问。在机场稍事休息后，我即陪同他乘车前往钓鱼台国宾馆。他一上车就急切地问我，北京什么时候天黑。我未解其意，顺口回答说快了，大概还有半个多小时。接着，他又问从机场到天安门，需要走多长时间。我顿时明白了，他是想在天黑以前能看到天安门。我说大概需要20分钟就可以到天安门，天黑之前完全可以到天安门。
车队路过天安门广场时，卡斯特罗把脸贴近车窗，凝视着天安门，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第二天，江泽民主席与卡斯特罗在人民大会堂举行正式会谈。在此之前，双方举行了小范围的会谈。双方在会谈中谈得很好，观点完全一致。卡斯特罗谈到国际粮食贸易问题。他说，现在国际粮食市场大米价格涨得很厉害，一个有影响的因素就是中国买大米。中国出口商品多，外汇收入也多，但是你们进口的粮食数量大，大米价格就上去了，而古巴没有外汇，价格贵了就买不起粮食，我们的孩子就要挨饿。
会谈后，我在车上就中国进口粮食问题向卡斯特罗作了补充介绍。我说，刚才你讲了国际粮食贸易、价格和中国进口大米的问题，讲得非常对、非常好。我再向你简单地补充介绍点情况。中国的粮食主要靠自己生产，粮食自给的程度达到97％左右，进口粮食只占粮食消费总量的1％－3％，而且多数是双边贸易中对方要求中方进口的大宗商品，如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的小麦等。他听了我的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会谈以后，有一次，卡斯特罗问我中国汽车的产量，并对我说，中国不应该把主要的努力放在发展小汽车上，中国应该发展公共交通，小汽车多了，建设道路、修停车场都要占地。中国这么多人口，吃饭问题总是第一位的，爱惜土地是长期的任务。他的想法并不是没有局限性，但他思想的出发点，是爱护耕地，努力发展公共交通，无疑是正确的。
直接跑到农户家参观
在西安访问时，参观完兵马俑后，陕西省安排他访问一家农户。这家农户是我们事先安排好的参观户，家庭条件相当不错，有电视机等。卡斯特罗反复问这家农户的主人家里有几口人？有多少土地？承包以后一年打多少粮食？够吃不够吃？卖不卖？他对了解到的情况很满意。离开了那家农户，在行车途中，他突然要求停车，径自走进一家事先未打招呼的农户，仍以同样的问题问这家农户的主人。这家情况也比较好。其实，这里的农村因为在兵马俑展览馆附近，有地种，又有旅游收入，家庭情况一般都是不错的。从他的询问中，我感到他是在调查研究，他要把在北京和中央领导同志谈的问题，了解到的政策措施，带到地方和基层去直接验证，以判断上面讲的和下面做的是否一致，落实的真实情况究竟怎样。
卡斯特罗对我讲，古巴是个小国，土地不多，既要满足吃饭的需要，又要创造外汇收入，所以要合理使用土地，大体上是1／3种粮食，1／3种甘蔗，1／3种烟叶。古巴糖在世界上是很有名的，雪茄烟是世界上最好的，主要都用于出口。就是在这样非常困难的情况下，古巴仍然坚持社会主义分配原则，重点照顾弱势群体，坚持把食品首先用来保证老人、儿童和病人的需要。1996年，在哥本哈根召开联合国社会发展首脑会议，100多个国家的元首和政府首脑出席了会议。中国方面李鹏总理出席，我作为中国代表团团长参加。在会上，大部分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发言，听众一般只在开始、结束时礼貌性地鼓两次掌，但卡斯特罗短短7分钟的发言，竟被不下10次的热烈掌声打断，最后成了一片欢呼。卡斯特罗在发言中具体列出的古巴每千人拥有的教师、医生人数和病床数，都高于美国。他说美国漠视本国贫困人民，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对别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美国应该先把自己的事情管好。
深情瞻仰毛主席遗容
12月1日，我陪同卡斯特罗参观八达岭长城，中午请他在全聚德吃烤鸭。厨师长现场为他进行操作表演，特意邀请他在鸭子上签名，并随即将签了名的鸭子送入烤炉烤制。不大一会儿，带着他签名的烤鸭油香四溢地端了上来，他非常高兴，十分满意，吃了很多。吃烤鸭的时候，我问他在马埃斯塔腊山区闹革命的时候看过毛主席关于游击战的著作没有。他说没有，看西班牙文正式印制的毛主席的著作是在古巴革命胜利以后。如果当时能看到毛主席著作，古巴革命胜利可能还会早些。我告诉他，我年轻的时候曾读过他在法庭上那篇有名的自我辩护词《历史将宣布我无罪》。他很惊讶，问这篇讲话在中国是怎样出版的。我说是在报纸上看到的，当时《人民日报》全文刊载了这篇辩护词。
根据卡斯特罗的要求，我们安排他向人民英雄纪念碑敬献花篮，瞻仰毛泽东主席的遗容。他缓步走向毛主席的水晶棺，伫立良久，以一种极为尊敬、虔诚的态度默哀致敬。他对我讲他极为敬重毛主席，说毛主席总是站在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一边，对各国民族解放和独立运动给予了真诚无私的援助。
在上海访问时，卡斯特罗住在新锦江饭店的总统套房。有同志告诉我，拉美人都喜欢喝北京生产的桂花陈酒，卡斯特罗也喜欢喝一点。我说，那行，送他一箱。我叫人在上海买桂花酒，没买到。我就打电话到北京，请中国石化总公司派人去买。当晚他们就派人把酒送到上海。我还选购了一套100件的景德镇青花瓷西餐餐具。在离开上海的头一天晚上，我到卡斯特罗的房间去看他，将这套景德镇青花瓷西餐餐具送给了他。他非常高兴，向我表示感谢，并说他在回到古巴以后就把这套餐具珍藏起来，我什么时候访问古巴，他就什么时候把我请到他家里，用这套餐具招待我。我说，那好吧，有机会我一定到古巴去看你。
在深圳受到万众欢呼
12月7日，我们到达深圳的第二天，按照计划参观中华民族园。为了安全，对游园的人数稍加控制，组织了3000人游园。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卡斯特罗游园的消息传出去了，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人山人海，男女老少，估计上万人都不止，人们发自内心地欢呼雀跃。他对我说，他到过很多国家，经历过很多群众欢迎的场面，但从来没有碰到过像今天这样既热情、自然而又秩序井然的情况，让他十分感动。我见到一个小伙子，估计大概只有20来岁，又蹦又跳。我问他，你知道他是谁吗？小伙子说：“老卡嘛！”一脸亲切地称呼着。我又问：“他怎么样啊？”小伙子说：“好样的，敢跟美国人干！”我问他做什么工作，他说是出租车司机。卡斯特罗在中国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由此可见一斑。
20世纪90年代中期，中央曾派我到巴西访问，并顺道访问智利。在智利圣地亚哥一个介绍拉美历史文化的博物馆里，我看到展出的拉美几百年来各国著名的民族英雄图像里，卡斯特罗赫然在列。我想，拉美执政的各国政府，都是实行资本主义制度，他们当然不会赞成社会主义，他们拥戴卡斯特罗不是因为意识形态，而是出于对英雄的尊敬，出于对卡斯特罗维护国家独立、民族尊严、热爱人民、不畏强暴的人格魅力的敬仰。
卡斯特罗在深圳参观结束后，江泽民主席特地赶到深圳，同他第二次会见，并亲自陪同他参观了自行车厂，请他吃饭。当时，古巴经济困难，一时还不了我们借给它的几亿美元贷款，提出延迟还款。江泽民征询我的意见，我说这件事情事先已经协调过，并报经国务院同意，古巴现在还不了，可以缓一缓。后来江泽民对卡斯特罗说，我和陈主任商量过了，我们同意你的意见，还款缓一缓，并说如果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对陈主任说。
卡斯特罗在深圳参观结束以后，白天鹅宾馆派车队把他从深圳接到广州。在离开广州市区去机场的路上，我对他说这次访问非常成功，江泽民专门从北京到深圳，和你第二次见面会谈，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我还说，因为时间有限，可能你还有些话没有来得及讲，如果有什么重要意见，我可以向中央转达。他想了一会说，没有意见了，这次访问中国，非常满意，亲眼看到了中国的巨大发展和进步，社会主义中国欣欣向荣，从中国看到了希望，对社会主义更加有信心了。在我陪同的外国领导人当中，卡斯特罗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在卡斯特罗身上，我看到了小国的大领袖，看到了小国一样可以产生具有历史眼光和世界视野的杰出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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